冬天,女人们像松树子那样容易结聚。
很短时间以内,跌脚的农夫也出现在菜田里,一片白菜的颜色有些相近山羊的颜色。
高空的蓝天,遮覆住菜田上跳跃着的太阳,没有一块行云。
每日二里半走在杨树下,总是听一听杨树的叶子怎样响,看一看杨树的叶子怎样摆动。
人间已是那般寂寞了!天边的红霞没有鸟儿翻飞,人家的篱墙没有狗儿吠叫。
走在大道中,象是走进一个动荡遮天的大伞。
乱坟岗子,死尸狼藉在那里,无人掩埋,野狗活跃在尸群里。太阳血一般昏红;从朝至暮蚊虫混同着蒙雾充塞天空。高粱、玉米和一切菜类被人丢弃在田圃,每个家庭是病的家庭,是将要绝灭的家庭。
她们的故事便如流水一般地在夜空里延展开太阳的光线渐渐从高空忧郁下来凄沉的阳光等待宏壮悲愤的典礼来临。
这场是死的城廓,没有花香,没有虫鸣,即使有花,即使有虫,那都是唱着别离的歌,陪伴着说不尽的死者永久的寂寞。
菜田里一个小孩慢慢地踱走,在草帽的盖伏下,象是一棵大形的菌类。
深秋带来的黄叶,赶走了夏季的蝴蝶。
太阳的光线渐渐从高空忧郁下来,阴湿的气息在田间到处撩走。
经过这条短道,前面就是二里半的房窝,他家门前种着一株杨树,杨树翻摆着自己的叶子。
在乡村,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
芹一个人住在妇产科里,整夜的幽静,只有她一个人享受窗上大树招摇细碎的月影,满墙走着,满地走着。
母亲一向是这样,很爱护女儿。可是当女儿败坏了菜棵,母亲便去爱护菜棵了。农家无论是菜棵或是一根茅草也要超过人的价值。
城外一条长长的大道,被榆树荫打成荫片。
草叶和菜叶都蒙盖上灰白色的霜,山上黄了叶子的树,在等候太阳。太阳出来了,又走进朝霞去。野甸上的花花草草,在飘送着秋天零落凄迷的香气。雾气像云烟一样蒙蔽了野花、小河、草屋,蒙蔽了一切声息,蒙蔽了远近的山岗。
山羊嘴嚼榆树皮,粘沫从山羊的胡子流延着。
她发怒和笑着一般,眼角集着愉悦的多形的纹绉。嘴角也完全愉快着,只是上唇有些差别。在她真正愉快的时候,她的上唇短了一些。在她生气的时候,上唇特别长,而且唇的中央那一部分尖尖的,完全象鸟雀的嘴。――肖红《生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