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渊面色平静地看着那山渐渐消失在秘境中,尽量将此间风物一个不差地装进了脑子里,因为知道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程潜那通红的眼眶,让严争鸣有种奇特的感觉,好像一只整天对他爱答不理,没事还给自己一口的小狼崽突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舔他的伤口一样,心里别提多熨帖了。
毕竟是妖后的女儿,我听说一般绿帽子的产物都不会太丑。
过去十几年,有生以来一切背负不动的痛苦与怒放般的欢喜,此时都成了褪色的琐碎,落入了“命该如此”的一捧荒唐里。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对自己说,爹娘眼里没他,这没什么,把他卖给一个三角眼的道士,这也没什么。
世上再没有什么,能像这脏兮兮的血肉之躯一样,给他这样大的慰藉了。
只要程潜不受伤、不流血,严争鸣看着师弟那沾着血、因为苍白而越发如玉的脸,心里总有一种错觉,仿佛程潜是个铁打的。
程潜从不曾苛责他这个掌门师兄任何事,他的态度从一而终――你行你就上,你不行我粉身碎骨也替你上。
那符咒中无数条精致的沟回中光华灼眼,像是谁曾经寄托在其中最幽深迂回的感情。
人生为什么不能只如初见呢?他那虽然假惺惺,但客客气气的三师弟再也找不回来了。
有时候,一个人或者一小部分人,可能经历着天崩地裂,但光阴却并不会因为谁而停下来,世间万物依然匆匆。
大火抑或严寒,全都浇不灭荒原上轮回而生的细草与微风,只要第一只嫩芽从风中落子中降落皈依此地。
木椿真人将那枚铜钱埋进了土里,仿佛是亲手将程潜送入了一个开端――每一代人的上下求索,都是从亲手将父辈埋进土里那一刻开始的。
一个人如果肯有情有义,不管是什么情,大概都是能让人动容的。
她觉得掌门师兄好像一条不朽的山脊,始终不甚显眼地撑在扶摇山深处,平时被漫山的鲜花野草或冰雪泥泞掩盖,只有极为偶然的时候,才会露出那刀剑不催的坚硬与沉静来。
几百年匆匆如浮光掠影只得这一点滋味,尝得他神魂颠倒。甜是百花酒的甜,苦是他三魂附在铜钱中,看扶摇山野草萋萋,再无人种花时的苦。仿佛甜只有一瞬,苦却苦了很多年。
我不知道怎样待你才算好,但无论如何,绝不负你。
严争鸣的手掌上多了好几道细碎的新伤,细看,还有长期握剑留下的茧,像是布满了陈年的风霜,如今只剩下一个看似光洁的手背,还在假充着自己游刃有余。
这老男人身上清晰分明的骨头硌得他生疼,然而怀抱与保护却又都是货真价实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那颗孤高自诩之心也在几经自我怀疑中磨砺得愈加坚定不移,现在,在程潜眼里,这世界上的同侪只有两种,一种是现在不如他的,一种是将来不如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