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很年轻,大概还不够成熟,她相信只有一个不成熟的年轻小伙子,才能这么爱她。
一个人若过得快乐并且生活上一无所为而且自觉满足,必有其伟大之处。也许他之为人是秉性严肃,尖酸机智,正如他这个别墅的名字所表示的一样,他知道人生的真谛,他认为自己应当把人生过得十分美满,至少不要把人生自行破坏。
天下若没有花儿,什么也不用提了;因为有花儿,我们就得去闻。天下若没有鸟声,一切也不用提了;既然有鸟声,我们就得去听。天下既然有女人,我们就得去爱,就得怜香惜玉。
人为的艺术已经创造了壮丽肃穆平和宁静的感觉。但是当地居民却把大自然的赏赐视为理所当然,而不知感恩,艺术家创造的艺术美也同样得不到人的感激。一个城市之可爱,全在这个城市的居民的生活情调儿。对北京的居民而言,北京就犹如一个聪明解事宽容体贴的慈母,或者像一棵供给各种蚂蚁、苍蝇、其他昆虫居住的巨大的榕树。
茶楼酒肆的生活才是北京人的真正生活,人不分贫富,都混迹其中,一边自得其乐,一边放眼看人生,看人生演不完的这出大戏。
牡丹觉得南涛很能给人解闷儿,使人轻松畅快;和他说话,不像和学者大儒那样。南涛头脑里没有抽象观念,对人生也没有自己得意的理由。他大概不懂什么书本儿上的东西;他给牡丹的感觉是一个青春健壮的男子汉,对人生只是直截了当的看法。牡丹认为和他来往决不会有什么感情上的纠纷。孟嘉是一种人,南涛是另外一种人。这两种是截然分开,风马牛不相及的。也不必怕自己会陷入什么危险。
也许这就使她向锁着的大门,一个一个的疯狂般撞过去――那些门却是从里面锁牢的。
牡丹表明决定离开杭州,父亲听了,淡然置之;他那平实缺乏理解力的头脑已经被女儿过去一年中的所做所为,惹得烦恼万分,在他心情平静之时,他会自己纳闷儿,为何会生了这么个女儿?在这个女儿引起的那些丑闻闲话的重压之下,像最近的一件,总算悬崖勒马,急流勇退,未酿成更大的风波――这一切都使做父亲的头脑昏晕,莫辨东西。他由过去的经验,已经知道女儿的话比自己的话传得要快得多,劝阻她做什么也只是白费唇舌。
他那习惯性喜悦的微笑和心中奇思妙想流露在眼睛上的光亮,用这些来判断他心情的愉快,是万无一失的。
我只知道男女之爱为宇宙中最深奥之秘密,集崇高与滑稽为一体,化兽性与心灵为一身。
话虽如此,他还是觉得他之爱素馨,仿佛素馨是牡丹的一个删节本,是真纯的牡丹,是他心爱的牡丹,不是后来他知道的那个牡丹的错乱本。
他总是见由己出,不屑于拾人牙慧。不雷同于流俗,冲破思想的樊篱,向哲学问题、人生问题,单刀直入,直接去理解体会,这使他成为当代独具见解的作家,才华出众,不囿于传统,因而也深奥难解,正统的理学家则斥之为矫情立异。然而他对自己此种独来独往的见解,则拍案惊奇,击节赞赏。
人之所做所为,人虽过去,事仍存在。某些大事,已与时间同时消逝,其记忆则依然存在,不知不觉中,偷偷儿抓住人心,不肯放松。热情痴爱也会过去,但悔恨之情则天长地久。
王老师话说得流畅而纯熟,好像寺院里的执事僧或是古迹胜地的导游一样。
我只是预备写文章时,言之有物。过去许多写山川的书,都是辗转抄袭。我一定要亲身看见,要对题材深入才行。我总是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尤其是前人从未做过的事。
生活里似乎有许多丑的,痛苦的事。你看多少渴求的眼光,多少因饥饿而张着嘴,他们都需要满足。那么多的杀害,大屠杀,互相仇恨,在自然界如此,在社会上也是如此。可是,人能凭想象把生活重新创造,由于把对生活的想法表现出来,而不是原来生活的本相,我们就可以对真实的生活拉开一段距离,再由于对艺术的爱,我们就可以把丑陋与痛苦转变为美而观赏了。
每逢她一想到北京。她就想到宽阔、阳光和蔚蓝的天空,以及那精神奕奕,笑口常开悠闲自在的居民。全城都有那清洁爽快元气淋漓的北方的刚劲味儿,虽然有千百年的文化,却仍然出污泥而不染,历久而弥新。
因为他感觉到牡丹的疏远冷淡而又不免于设法掩饰,他就觉得仿佛走在一块缓缓下沉的地上,又仿佛走在一块冰上,这块冰虽然还是能经得起人在上踩,但是已然有可见的裂纹和缝隙。孟嘉看见牡丹回家时,他的眼睛还闪动着喜悦的光亮,但是牡丹的反应则是勉强造做。她脸上却是隐匿着不自然的表情,是友谊的同情,是沉滞的死水,缺乏泉水轻灵愉快的水泡儿。
我知道,倘若咱们俩私奔,一定彼此会更了解对方,也许我们那爱情的神秘会被灰暗的日子里的严霜所毁灭。也许你会发现我不过是个平凡的人,有时候儿粗暴,有时候儿抑郁不乐,也许我的头发梳得不合你的意。也许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会改变了你对我的感情――也许是一个牙根溃烂,脑门子上一条新的皱纹,腮颊上的消瘦,等等。若是照我们所说的那样儿办,就不会有什么原因毁灭你对我的爱了。
你知道人生最可悲的事吗?不是情人的死,而是爱情的死。连爱情都非变不可,多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