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讲“情”,跟“爱”又不一样,“情”好像是宇宙的一种原动力,一切的发生就靠这个“情”字,它比那个“爱”字深广幽微。曹雪芹是用一个宇宙性、神话性的东西来说这个“情”字,“情”字还不够,还有“情根”,情一生根,麻烦了!《牡丹亭》里面有句话:“情根一点是无生债。”情一生根以后这个债就还不完了。―――――白先勇细说红楼梦
我们讲宝玉,就讲他痴、傻,常常我们所谓的圣人,也是痴、傻,传统如此。很多禅宗的高僧,都是痴、傻。外国也是,圣方济各(St.Francis)会跟鸟讲话。在某方面来说,曹雪芹把贾宝玉写成一个像痴傻的圣人一样,一种圣人(Saint),唯其要到痴傻的程度,才能够包容这么大的世界。如果我们倒过来想,贾宝玉是一个很精明、很漂亮的公子哥,这个人怎么写,我不知道了,反而写不出什么来了。曹雪芹创造这么一个人,《红楼梦》可能可以发展成一部《佛陀传》似的书,前传的悉达多太子享尽荣华富贵,贾宝玉跟他也很相似,一直要经过很多很多生―――――白先勇细说红楼梦
人的感情很复杂,不一定受理的约束,像宝玉、黛玉个人的性格,不一定为理所拘,当然就产生了很多悲剧,痛苦都是这么来的。西方也是如此,弗洛伊德很有名的一本书《文明及其不满》(Civilization and Its Discontents),说我们的文明都是压抑产生的,压抑了多少多少的原欲,多少多少的冲动(impulses),所以人总有一种不满,常常在矛盾中。情与理的矛盾,从古到今从来没有解决过,可能永远不会解决。理性与情感的冲突,常常就是文学的由来。没有冲突,就没有文学了,文学完全就是写这种人无法克制的、没办―――――白先勇细说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