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这东西,天生应该用来藏在心底,悲伤天生是要被努力节制的,受到的伤害和欺骗总得去原谅,满不在乎的人不是无情的人。最安静与最孤独的成长,也是能使人踏实、自信、强大、善良的,大不了,吐吐舌头而已。――――李娟《我的阿勒泰》
无论如何,春天来了。河水暴涨,大地潮湿。巨大的云块从西往东,很低地,飞快地移动着。阳光在云隙间不断移动,把一束束明亮的光线在大地上来回投射――云块遮蔽的地方是冰凉清晰的,光线照射的地方是灿烂恍惚的。这斑斓浩荡的世界。我们站在山顶往下看。喀吾图位于我们所熟悉的世界之外,永远不是我们心里的那些想法所能说明白的。――――李娟《我的阿勒泰》
滴水泉如同这片大地上的神明。它的水,一滴一滴从无比高远之处落下,一滴一滴敲打着存在于这里的一切生命痕迹的脉搏,一滴一滴无边无际地渗入苦寂的现实生活与美好纯真的传说。――――李娟《我的阿勒泰》
山坡下,溪水边,蒲公英在白天浓烈地绽放,晚上则仔细地收拢花瓣,像入睡前把唯一的新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枕边。――――李娟《我的阿勒泰》
虽然已经快六月了,但山里的那种冷,根本就是被巨大的铁锤一锤一锤锻打过似的坚硬,顽冥不化。――――李娟《我的阿勒泰》
林子里安静得像是空气里充满了耳朵,充满了倾听。――――李娟《我的阿勒泰》
一个还没有满月的、半透明的小宝贝,雪白的,晶莹的,脆弱的,睫毛又长又安静,面孔美得不可思议。睡得香甜得,就像一枚小小的水果糖。――――李娟《我的阿勒泰》
我在乌鲁木齐打工,没赚上什么钱。但即使赚不上钱,还是愿意在那个城市待着。乌鲁木齐总是那么大,有着那么多的人。走在路上,无数种生活的可能性纷至沓来。走在街上,简直想要展开双臂走。 不是过去喜爱过的那种,完全不一样。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一些过去的事物,过去的感觉,永不再有了。她九十多岁了,再也经不起速度稍快一些的“逐一消失”。――――李娟《我的阿勒泰》
哈萨克有一个传统礼俗是:自家放养的牛羊马驼,都只是作为供自己、朋友和客人享用的食物而存在,是不可作为商品出售来谋取额外利益。也就是说,要是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突然走上门了,他会立刻为这人宰只羊,慷慨款待他;但是,若是对方出钱买牛买羊的话,出再多的钱也不会卖。 虽然到了如今,这种礼俗在大时代的冲击下早就所剩无几了。但那种忍抑欲望的古老精神是不是任然不着痕迹的深埋在这个名族的心灵中?――――李娟《我的阿勒泰》
而森林,这森林中的每一片叶子都是沉重深暗的,每一片叶子都深不可测,似乎每一片叶子都能陷进去另一片森林 还有松树和针叶,尖锐清晰地扎着,每一根针尖都抵在一处疼痛上面,整个森林的通彻安静就是它永无止境的敏感。――――李娟《我的阿勒泰》
那些过于简单的,那些不必执着的,那些平和喜悦的,那些出于一种类似"侥幸"心理而获得深深的满足的……还有森林山野的美好的强烈之处!永远强烈于我们个人情感的强烈,我们曾在其中感激过、信任过的呀……几乎都要忘了!森林里除木耳之外的那些更多更广阔的…..――――李娟《我的阿勒泰》
我仍在自己的生活中生活,干必需的活,赚必需的钱。生活平静繁忙。但是我知道这平静和这繁忙之中深深忍抑着什么。每当我平静地穿针引线时,我会想到,我这样的身体里面有舞蹈;每当我不厌其烦地和顾客讨价还价,为一毛钱和对方争吵半天时,会有那么一下子也会惊觉,我这样的身体里是有舞蹈的;每当我熬到深夜,活还远远没有干完,疲倦得手指头都不听使唤了,瞌睡得恨不得在上下眼皮之间撑一根火柴棍……我这样的身体里是有舞蹈的呀…――――李娟《我的阿勒泰》
我不是一个没有来历的人,我走到今天,似乎是我的祖先在使用我的双脚走到今天;我不是一个没有根的人,我的基因以我所不能明白的方式清清楚楚地记录着这条血脉延伸的全部过程;我不是没有故乡的人,那一处我从未去过的地方,在我外婆和我母亲的讲述中反复触动我的本能和命运,永远地留住了我。那里每一粒深埋在地底的紫色浆果,每一只夏日午后准时振翅的鸣蝉,比我亲眼见过的还要令我熟悉。――――李娟《我的阿勒泰》
又记得在下夏牧场上,下午的阳光浓稠沉重。两只没尾巴的小耗子在草丛里试探拱一株草茎。世界那么大。外婆柱杖站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她那暂时的欢乐,因这“暂时”而显得那样悲伤。――――李娟《我的阿勒泰》
我喜欢并依赖这样的生活,有希望的,能够总是发现乐趣的生活,在我自己的家里的生活—–我想我永远不会失去这种希望和乐趣了。――――李娟《我的阿勒泰》
我喜欢并依赖这样的生活,有希望的,能够总是发现乐趣的生活,在我自己的家里的生活—–我想我永远不会失去这种希望和乐趣了。――――李娟《我的阿勒泰》
我说着舞蹈,和这世间舞蹈着的一切。那些美的形体,若非没有美的想法,怎么会如此美得令人心生悲伤?那些睡着了的身体,那些木然行走着的身体,或是激动地说着话的身体,轻易地从高处跌落的身体――都在世界之外,创造着世界之外的事物。越积累越多,离世界越来越远。于是我们看到那些身体一日日衰老下去,到了最后也与世界无关。只有舞蹈着的身子,才是世界的谐调圆满的一部分吧?……只有美,才能与万物通灵,丝丝缕缕吸吮吐纳。――――李娟《我的阿勒泰》
长久冲着整面天空注目的话,慢慢地,会惊觉自己也被挟卷进了一场从天到地的大移动中――那样的移动,是整体的,全面的,强大的。风从一个方向刮往另一个方向,在这个大走向之中,万物都被恢弘地统一进了同一场巨大的倾斜……尤其是云,尤其是那么多的云.在上方均匀有力地朝同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赶去。云在天空,在浩荡漫长的大风中强烈移动的时候,用“飘”这个词是多么的不准确啊!这种移动是富于莫大力量的移动,就像的移时间动一般深重广浩,无可抗拒……――――李娟《我的阿勒泰》
外婆你不要再想我了,你忘记我吧!忘记这一生里发生过的一切,忘记竹林,忘记小学校的六楼。吐一吐舌头,继续你绵绵无期的命运。外婆,“痛苦”这东西,天生应该用来藏在心底,悲伤天生是要被努力节制的,受到的伤害和欺骗总得去原谅。满不在乎的人不是无情的人……你常常对我说,娟啊,其实你不结婚也是可以的,不生孩子也是可以的。你不要受那些罪了。你妈妈不晓得这些,我晓得的……外婆,现在我才渐渐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虽然我现在还是一团混沌,无可言说,无从解脱。但能想象得到,若自己也能活到九十八岁,仍然清清静静、了无牵挂,其实,也――――李娟《我的阿勒泰》
因此,无论我干什么,都不曾“醉”过,不曾真正地、彻底地投入过。真让人沮丧――课堂上不能好好听课;考试不能集中注意力;与人交谈时总是心不在焉;睡觉辗转难眠;梦境乱七八糟,没条没理没根没据;走路撞电线杆,往水渠里栽;谈恋爱恍恍惚惚,三心二意,半途而废――――李娟《我的阿勒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