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令人吃惊地丝毫不顾别人的感情而去追求真实,如此任性、如此粗暴地扯下薄薄的文明的面纱,对她来说,是对人类礼仪的可怕的蹂躏。因此,她迷惑地茫然凝视,她低头不语,好像让那倾盆而下、有棱有角的冰雹,那湿透衣裙的污水,都溅落到她身上而不加反抗。她没什么可说的。
那个关于人生意义的伟大启示,从来没有出现。也许这伟大的启示永远也不会到来。作为它的代替品,在日常生活中,有一些小小的奇迹和光辉,就像在黑暗中出乎意料地突然擦亮了一根火柴,使你对于人生的真谛获得一刹那的印象。
我们对别人的感觉,就取决于他们离开我们距离的远近。
她单纯的心灵一下子就猜测到聪明人往往会搞错的事情。她单纯的心灵,使她的思想自然而然地飞扑到事实真相之上,像石块的下坠一样干脆,像飞鸟的降落一般精确。而这事实真相,已被愉快、轻松、坦然地接受了――这也许尽是假象而已。
在对他的同情怜悯之中,生活现在又有足够的力量来影响她了,她开始创造活跃的气氛,就像一个筋疲力尽的水手,看见那风又灌满了他的帆篷;然而他已经几乎不想重新启航了,他在想,如果船沉了,他就随着漩涡一圈一圈往水里转下去,最后在海底找到一片安息之所。
她匆匆忙忙干了这样又干那样,可是岁月在悄悄地流逝,一切都不过是转眼即逝的彩虹罢了――那原来被别的声音所湮没、所掩盖的浪潮声,现在突然像雷声一般在她的耳际轰鸣,使她在一阵恐惧的冲动中抬起头来。
他虽然年仅六岁,却也属于无法把不同感受截然分开的那一类人。他们总是让对未来的种种期待,带看种种喜悦和悲哀,笼罩现时眼前的一切。对这些人来说,甚至是在幼年时代,感觉之轮的每一次轻轻的转动都足以使眼前的一刻受到感染和震动,蒙上一层暗淡或者辉煌的色泽。
他们不能把两种不同的感觉分开,一定要让对于未来的期望和它的喜悦与忧愁来给即将到手的事物蒙上一层云雾,对于这种人来说,甚至在幼年时期,感觉的每一次变化转折,都有力量去把那情绪消沉或容光焕发的瞬间结晶固定下来。
然而,夜晚一个接一个地紧跟着来,冬天收藏着一堆这样的夜晚,用不知疲倦的手指把它们均匀地分配,有的夜晚,天上高悬着晶莹的行星圆盘。
我们都灭亡了,各自孤独地灭亡了。
她面对着一望无际的蔚蓝色的大海;那灰白色的灯塔,矗立在远处朦胧的烟光雾色之中;在右边,视力所及之处,是那披覆着野草的绿色沙丘,它在海水的激荡下渐渐崩塌,形成一道道柔和、低回的皱折;那夹带泥沙的海水,好像不停地向杳无人烟仙乡梦国奔流。
夕阳西下,清晰的轮廓消失了,寂静像雾霭一般袅袅上升、弥漫扩散,风停树静,整个世界松弛地摇晃着躺下来安睡了。
如果每个人都是如此密不透风,你怎么会对别人有所了解呢?你只能像蜜蜂那样,被空气中捉摸不住、难以品味的甜蜜或剧烈的香气所吸引,经常出没于那圆丘形的蜂巢之间;你独自在世界各国空气的荒漠中徘徊,然后出没于那些发出嗡嗡声的骚动的蜂巢之中;而那些蜂巢,就是人们。
这就是爱情,她想,这就是经过蒸馏和过滤不含杂质的爱情;一种不企图占有对方的爱情;就像数学家爱他们的符号和诗人爱他们的诗句一样,意味着把它们传遍全世界,使之成为人类共同财富的一部分。
一艘灰白色船只的寂静的幽灵,在海面上出现又又复消失;海面上有一个紫色的斑点,似乎在海面下有什么东西隐秘地爆炸了,流出了鲜血。这些东西闯入了这片特意设计出来去激发最庄严的沉思并且导致最满意的结论的景象,使人们停下了脚步。谁都难以无动于衷地对它们视而不见,抹煞它们在这片景色中的重要意义,并且在海边散步时继续惊叹外界的美如何反映了内在的美。
她是惊人的美。但美并不是一切。美有它的不利因素――它来得太轻易,它来得太完整。它使生命静止了――凝固了。它使人忘记了那些小小的内心骚动;兴奋的红晕、失望的苍白、一些奇特的变形、某种光亮或阴影;这些会使那个脸庞一下子变得认不出来,然而也给它增添一种叫人永远不能忘怀的风姿。在美的掩盖下,把这一切都轻轻抹去,当然更简单一些。
她的眼睛里星光闪烁,头发上笼着面纱,胸前捧着樱草花和紫罗兰――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她至少五十岁了;她已经有了八个儿女。她从万花丛里轻盈的走来,怀里抱着凋谢的花蕾和坠地的羔羊;她的眼里星光闪烁,她的鬈发在风中飘拂――他接过了她了手提包。
没有理性、秩序、正义;只有痛苦、死亡、贫穷。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什么卑鄙无耻的背信弃义行为,都会发生。她也知道,世界上没有持久不衰的幸福。
一个人并不是经常找到休息的机会,只有作为人的自我,作为一个楔形的内核,才能获得休息。抛弃了外表的个性,你就抛弃了那些烦恼、匆忙、骚动;当一切都集中到这种和平、安宁、永恒的境界之中,于是某种战胜了生活的凯旋的欢呼,就升腾到她的唇边。
争吵,分歧,意见不合,各种偏见交织在人生的每一丝纤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