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是无法表达的。一个智者谋略表达的智慧,听起来却总像是愚蠢。
我理解你,但那恰恰是世尊所说的虚妄之相。他宣讲宽容、克己、慈悲、忍让――却没有爱。他禁止我们缠缚于尘俗之爱。
我很像你,你也没有爱的能力,否则你怎么能把爱作为一种技艺来从事呢。可能我们这样的人都没有爱的能力。天真的人们能够爱,这是他们的秘密。
如此潇洒,如此尊严,如此谨饬,如此坦诚,如此单纯而又如此神秘。一个人只有探入了自己的最深处才能有如他一样的神态和举止。我也必须探入自己的最深处。
过去之心不可得,未来之心不可得。所有的悲伤,所有的自我折磨和恐惧不都是存在于时间之中吗?一旦征服并除灭了时间,不就可以征服世上所有的苦难与邪恶吗?
我深信那句话:人对自己才是最残忍的。但是,人只应服从自己内心的声音,不屈从任何外力的驱使,并等待觉醒那一刻的到来,这才是善的和必要的行为,其他的一切均毫无意义。
当一个人有所追寻时,他只会看到他所追寻之物。他之所以无所发现、无所获得是因为他只专注于他所追寻之物,因为他执迷于自己的目标。追寻意味着有了目标,而寻见则意味着自由、包容,摈弃一切目标。
然而他却仍然羡慕世人,他越是变得与世人相似,他就愈加羡慕他们。他尤其羡慕常人具足而他所缺少的那一点:世人对自己的生活所持的那种重大感,他们深刻的欢乐与忧伤,以及那种永恒推动他们去爱的力量所带给他们的焦虑而甜美的幸福。
侨文达,我感觉爱是世上最重要的。研究这个世界,解释它或是鄙弃它,对于大思想家或许很重要;但我以为唯一重要的就是去爱这个世界,而不是去鄙弃它。我们不应彼此仇视,而应以爱、赞美与尊重来善待世界,善待我们自身以及一切生命。
我通过我的灵魂与肉体得知,堕落乃为必需。我必然经历贪欲,我必然去追逐财富,体验恶心,陷于绝望的深渊。学会热爱这个世界,不再以某种欲愿与臆想出来的世界、某种虚伪的完善的幻想来与之比拟。学会接受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热爱它,以归属于它而心存欣喜。
他喜欢那种焦虑的感受,那种一场赌局中大笔赌金去向悬而未定时所感到的沉重而可怕的焦虑。他喜欢那种感觉并不断寻求其重复、强化和刺激,因为只有在这种感觉中,他才会在自己那种厌腻无味、无聊透顶的生存状态下体验到某种快乐、某种刺激以及某种生存的活力。
亲身经历尘世待了解的一切是件好事,他想到,孩提时代的我就知道尘俗的享乐及财富为邪恶之物。我长久以来就知道这一点,但我只是刚刚才有体验。现在我不仅理智上,而且是以我的眼睛,我的心灵以及我的胃口深知其意。我懂得这一点真值得高兴。经历是你最好的老师。
像一层纱幕,像一层薄雾,一种心灵的厌倦在悉达多身上沉积下来–一天又一天地更加浓厚,一月又一月地更加灰暗,一年又一年地更加沉重。正如一件新衣服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破旧,失去了往日鲜艳的颜色,变得肮脏起皱,缝边已经绽开,而到处都出现了磨损而易破的地方。
在极深禅定之中,人可以除灭时间并同时经历所有过去、现在与未来,于是一切皆善,一切完美,一切即梵。因此,我认为一切的存在皆为至善――无论是死与生,无论罪孽与虔诚,无论智慧或是蠢行,一切皆是必然,一切只需我的欣然赞同,一切只需我的理解与爱心;因而万物于我皆为圆满,世上无物可侵害于我。
而世界自身则遍于我之内外,从不沦于片面。从未有一人或一事纯属轮回或者纯属涅��,从未有一人完全是圣贤或是罪人。世界之所以表面如此是因为我们有一种幻觉,即认为时间是某种真实之物。时间并无实体,侨文达,我曾反复悟到这一点。而如果时间并非真实,那么现世与永恒,痛苦与极乐,善与恶之间的所谓分界线也只是一种幻象。
我无权去评判他人的生活,我只能为自己作出判断。意义与实在并非隐藏于事物的背后,而是寓于事物自身,寓于事物的一切现象。当一个人能够如此单纯,如此觉醒,如此专注于当下,毫无疑虑的走过这个世界,生命真是一件赏心乐事。人只应服从自己内心的声音,不屈从于任何外力的驱使,并等待觉醒那一刻的到来;这才是善的和必要的行为,其他的一切均毫无意义。
他不再去分辨不同的音声――诸如愉悦之声与哀泣之声,童稚之声与雄浑之声;所有私募这的哀叹,智者的欢笑,愤怒者的叫喊,濒死者的呻吟都融入彼此,互为纠结与交织,以千万种方式纠缠在一起,而所有的音声,所有的目标,所有的渴望,所有的善与恶,哀伤与欢乐,所有这一切共同构成了统一的世界,所有这一切共同交融成万物奔流不息的进程,所有这一切共同谱成了生命永恒的旋律。
他看到的不再是他朋友悉达多的脸庞,他仿佛看到许许多多其他的形象,一个长长的系列,一条不息的形象之流――百种,千种,万种,无数的形象不断生生灭灭然而又似乎同时并存;所有这些形象一刻不停地变幻和更新,而它们又都复归于悉达多。他看见一条鱼的形象,一条眼睛已黯淡无光的垂死的鱼,正及其痛苦地大张着嘴;他看见一张新生婴儿的脸庞,面色赤红,满是皱纹,正张口欲哭。
“你想要从教义和教师那里学到,而尽管他们教给你许多,却无法传授与你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呢?”他接着想:“那就是自我,我希望学到有关自我的意义与本质。过去我一直想要摆脱自我并征服自我,然而我从未能够征服自我,我只是在欺骗它,逃离它,躲避它。的确,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如自我那样占据我全部的思绪。这是一个难解之谜:我存在,而且我是惟一的不同于任何其他人的独立个体。
于是两位老人默默而听。那多种音声的河水之歌轻轻地回响。悉达多凝视着河水,流动的水面浮现出许多形象。他看到自己的父亲孤独地为失去爱子而哀痛;他也看到自己,孤独一人,无法摆脱对远方孩子的思念;他还看到自己的儿子,也是孤独一人,沿着燃烧的欲望之路急切前行。每个人都执着于自己的目标,每个人都为自己的目标所困扰,每个人都在经受痛苦。河水之声忧伤,带着悲哀与渴望,向自己的归宿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