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胜者固然可敬,但那虽然落后而仍非跑至终点不止的竞技者,和见了这样竞技者而肃然不笑的看客,乃正是中国将来的脊梁。
上人生的旅途吧。前途很远,也很暗。然而不要怕。不怕的人的前面才有路。
认真会是人的致命伤的么?至少,在那时以至现在,可以是的。一认真,便容易趋于激烈。发扬,则送掉自己的命;沉静着,又啮碎了自己的心。
大概是愿使这将坠的被蚀而斑斓的颜色,暂得保存,不即与群叶一同飘散罢。
成功是把好的东西包装给人看,而失败是把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于是,你便成了最伟大的毁灭的艺术。
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是将无价值的东西撕破给人看。
让别人过得舒服些,自己没有幸福不要紧,看见别人得到幸福生活也是舒服的。
撒一点小谎,可以解无聊,也可以消闷气;到后来,忘却了真,相信了谎。也就心安理得,天趣盎然了起来。
书的模样,到现在还在眼前。可是从还在眼前的模样来说,却是一部刻印都十分粗拙的本子。纸张很黄;图象也很坏,甚至于几乎全用直线凑合,连动物的眼睛也都是长方形的。但那是我最为心爱的宝书,看起来,确是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一脚的牛;袋子似的帝江;没有头而“以乳为目,以脐为口”,还要“执干戚而舞”的刑天。
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后来,我在久别之后尝到了,也不过如此次;惟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存留。他们也许要哄骗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
有一伟大的男子站在我面前,美丽,慈祥,遍身有大光辉,然而我知道他是魔鬼。
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
我在朦胧中,眼前展开一片海边碧绿的沙地来,上面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我想: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连土匪也有坚壁清野主义,中国的妇女实在已没有解放的路;听说现在的乡民,于兵匪也已经辨别不清了。
然而我虽然自由无端的悲哀,却也并不愤懑,因为这经验使我反省,看见自己了:就是我绝不是一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
我早先岂不知我的青春已经逝去了?但以为身外的青春固在:星,月光,僵卧的蝴蝶,暗中的花,猫头鹰的不祥之言,杜鹃的啼血,笑的渺茫,爱的翔舞……。虽然是悲凉飘渺的青春罢,然而究竟是青春。
但人应该死在哪里呢?我先前以为人在地上虽没有任意生存的权利,却总有任意死掉的权利的。现在才知道并不然,也很难适合人们的公意。
节省时间,也就是使一个人的有限生命,更加有效,而也即等于延长了人的生命。